又吹剪剪杨柳风
车库里寂寞了一个冬天的白兰树,刚搬出去,便开始在阳光下抽芽,仿佛是一转身的时间,春天便来了。
在相同的季节里,思绪将我拉回记忆中的春天。同样的春寒料峭,同样的细雨霏霏,此生此世最爱我的那个人却在二00四年的二月初二弃我而去。
四年了。四年的时间,可以把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变成聪明伶俐的孩童,四年的时间,同样时可以将能一个青春飞扬的女子,磨成平谈无奇的妇人,然而四个三百六十五,却冲不淡我对她的想念。
如今,每一次回老家,望着门口那把空着的竹椅,我总是恍惚地认为她一定会从屋里走出,轻唤我一声小名。跨进门,望着墙上那桢相片,我只能用回忆来温暖自己。
深情地遥望那些逝去的日子。在生命的最初十多年里,我几乎是贴着她的体温生长着,是她让我知道月亮中有美丽嫦娥,门口的凤仙花可以染红指甲,吃饭的时候不可以敲碗,看见长辈要问好;是她手把手的教我怎样烧柴禾,如何来洗衣做饭,让我一点点地学会织毛衣与绣花。
我本是个生性愚笨的人,又是生在贫寒农家.如今想来,她该是花了何等的心思来将我这个粗笨的丫头细细抚养的,她不识字,却能背诵《百家姓》(她在厨房烧火时偷学的),在城里孩子上幼儿园的年纪里,每天临睡前她会在床上教我背诵“赵钱孙李”;深奥的佛教她不懂,但她却会一字一句虔诚地教我念着佛经;加减乘除的运算她不会,但她却能让我掰着手指学着数数字。
我自小个性倔强,不漂亮,也不伶俐,这注定我在亲戚中得不到宠爱,但不管弟弟妹妹们长得如何惹人怜爱,我仍然还是她最爱的那个小心肝。到菱湖镇上买东西,她会带着我,回娘家走亲戚,她会领着我,就算去烧香拜佛,她也会牵着我。记忆中,五颜六色有插棒的糖,可以吐出一个大泡泡的糖,身子长得像粽子的糖,有生姜味道的糖,都是她一手牵着我,一手掏着手巾包买的。
每天早上,她都会站屋檐下为我梳头,有时候是二个羊角辫,系上二根红头绳,有时候是扎一个马尾辫,系上一条红绸带,在她爱的沐浴中,日子也像梳子滑过头发般,一天天地走过。
15岁离家上学,18岁外出谋生,在缓缓流去的日子里,一次一次地呈现着相聚与离别场面。每次回老家,我寻的第一人总是她,蹦跳着从厨房到堂屋,我像个小尾巴似的粘着她;每次我离家,她都会问我过多久再回家,然后陪我走到桥边,远远地望着我。
随着小辈们一个个的离家,她开始慢慢老去,腰背开始拘偻,步屣也变得缓慢,但照旧是里里外外地操持着家务,闲时植花养猫。乡村的生活总是有点寂寂的,偶尔才会有小商贩的叫卖声划破村里宁静,每当左邻右舍的孩子路过时,喊她一声“太婆”,她就会眉开眼笑。
儿孙满堂是老人们恒古不变的追求。她常对人说,最大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一手扯大的丫头做新娘。
然而,我终是不孝的。03年的秋天,在我四处张罗着买新房的时候,她却开始病了,但执意不肯去医院,说人老了都是那样子,其实是为了给我们省钱。
当连哄带骗把她送进医院,医生却下了病危通知单。在寒风如刀的冬天里,病房里更阴冷刺骨,我趴在她的脚边,见绿色的氧气管伏在她腊*的脸上,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,我的泪簌簌而下,她低低的说了句“这傻姑娘”。
从医院回老家,便是春节了,在别家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时候,她却与病魔博斗着,而我所能做的,也只能是抽时间多在她的床前呆会儿。乡村常常会停电,在烛火摇曳中,想到她的生命就像眼前的烛火,我的悲伤无以复加。
二月二,龙抬头,菱湖乡里家家户户吃年糕。往年的时候,她会起大早,为全家人下好青菜年糕汤,可2004年的二月二(公历三月二十二日),凌晨三点四十五分,她带着对世界的无限眷恋,闭上了双眼,任我们在身后千万声地呼唤。
村上的人都来了,近的远的亲戚都到了,长者们开始谈论起往昔:她是童养媳,年轻的时候不仅貌美如花,而心灵手巧,针线下的飞禽走兽栩栩如生,一手拔罐针灸之术更是传遍四里八方……
四季轮回,到如今,那年植在她“屋”前的柏树,已经郁郁葱葱了,而那年的悲伤,却依然在我心口一遍遍地徘徊着。
又是一年杨柳青。“奶奶,你那在那个世界可好?”